【苏朱｜暖雾潮汐】今夜烟花灿烂
勿上升
01
苏新皓赎下朱志鑫那一晚是在十一月中，初冬。
这个时候大概是初冬吧，朱志鑫已经记不清了，他已经很久没能感受T市的季节更替，日历上的日期对他来说只是不断变化的数字，越撕越觉得自己是在进行死亡倒计时。
朱志鑫十六岁那年来到这个鬼地方就没成功脱过身，用尽各种方法逃离最后都不了了之。早就该放弃抵抗的，他想，起码这样身上留下的疤痕能少一点，说不定还能早点被人买走离开这里。
但也幸好，这里不做普通的生意，这让他依然干干净净留在这，大概这样才能凸显出这个鬼地方的高贵吧。
那晚老板很高兴地把朱志鑫叫出去，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鱼尾纹，因为笑容的扩大而越变越多，那条不如不画的眼线却很合群地出现在那，看起来像是要把人挤死在她的眼尾里。
“小朱啊，熬这么多年终于熬到头啦，今天把你赎走的这个苏总是出了名的好啊，被他买走你可有福气啦，以后要是真的攀上他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最好是真的吧。
留还是走都是种痛苦，更痛苦的是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无论怎么样，他都要走。
朱志鑫知道他的，苏新皓是市里面有名的集团富二代，又帅又有钱还从来不染花边新闻，身上干净得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他隐约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对方才会舍得花下重金将他赎下。
T市的夜景很美，朱志鑫坐上苏新皓的车，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了，江边的暖灯炽热到让人忘记这已经是初冬。
苏新皓问了一句：“冷吗？”
朱志鑫被吓了一跳，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便开口说还好，不是很冷。但苏新皓还是坚持让司机将车窗往上打。关上窗那刻江边放起了烟花，好漂亮好漂亮，像绽放在冬天的花儿，朱志鑫才想起今天是十九号，是他的生日。他十六岁时的愿望是逃离鬼地方，今年他二十三岁，愿望是能够在重新开启的生活里好好活着，别再寻死。在下一个烟花燃烧殆尽前，朱志鑫在心里这样许愿，最后悄悄张开手给自己也放了一个烟花。
江边的风实在是太冷了，就算开满了暖灯也阻止不了这冬天已经悄然而至，就像朱志鑫阻止不了自己早就出了错的人生。
02
苏新皓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朱志鑫一进门是有些意外的，整个屋子呈暖色调，不奢华不浮夸，被布置得很温馨，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什么性格。
那时候他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但他依然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正遇上了好人。
“鞋柜里面那双棉拖是给你准备的，先换上吧，今天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些什么，待会看看房间里有什么还需要的再告诉我吧。对了，要不要喝点水？”苏新皓开口问朱志鑫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太久没有被询问过意见，从前都是被安排到哪就走到哪，没有发言权更没有选择权。
朱志鑫傻望着他好久，久到苏新皓都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快把鞋换上，别是被冷傻了，我还是去给你倒杯热水吧。”说着就走进了客厅给人倒水。
苏新皓家的沙发很软，朱志鑫一坐便陷进去大半，他接过苏新皓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小口，又道了声谢。
对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让他有些许不自在，轻咳一声问了他一路上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要将他赎走。
“你不记得我了？”苏新皓微微皱眉，看着朱志鑫略带些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他可是费好大功夫才把朱志鑫捞出来的，那么长时间是会生疏，但他没想到朱志鑫直接将他给忘了。
朱志鑫也开始皱眉，在脑海里搜索了好几遍苏新皓的脸，完全没有印象，顶多只在手机上见过几次他的名字，怎么会认识他呢？朱志鑫想过这人将自己赎回的很多种可能性，但偏偏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
他边想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喝到手上握着的杯子中水已见底，手又开始渐渐降温。
苏新皓见他实在想不起便想作罢：“你记不起来就算......”
“如果我是在十六岁以前遇见的你，那我已经丢失了那一部分的记忆了。”
苏新皓脑子在这一刻运转得飞快，算了算时间点，他十四岁那年正好十六岁的朱志鑫失了踪，没曾想竟连同记忆一块丢失了。
这话一出两人便一齐陷入沉默，等到朱志鑫手里的杯子已经彻底没了温度苏新皓才又说：“那慢慢来吧，以后我再告诉你。”反正来日方长，只要人找到了，一切都会变好。他这么想。
03
事实上朱志鑫待得挺忐忑不安的。大多数时间苏新皓都会待在家里陪着朱志鑫，但他不让朱志鑫干活，也不舍得碰他。
“没事就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吧，什么画画看书弹琴，你愿意做什么就做，我没想把你当金丝雀一样养在家。”早餐过后苏新皓这样对朱志鑫说。
朱志鑫眼睛亮了亮，看向苏新皓：“可以吗？”苏新皓对上他的眼神，笑笑对他说当然可以，书房里的书可以看，要是喜欢画画就请老师来教，想学琴他倒可以充当老师和他一起学习。
苏新皓愿意纵容朱志鑫，他太乖了，像刚出生的雀儿就被困入进牢笼中，所有人都逼着他完美，所有人都要求他按照规定好的路线行走，只要能博得看客一笑就够了，没人关心他的想法，亦没人在意他笑得有多牵强。
可他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应该像记忆里的少年一般，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细腻又温柔，想将一切都做好最好，要强不认输的少年。
苏新皓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但他清楚朱志鑫待的地方简直可以用吃人来形容，想走出来像深陷沼泽一般困难，他希望朱志鑫不再迷茫，起码在自己这里是安全、自由的。
“昨天那件事，抱歉。”朱志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把苏新皓讲懵了，问他道什么歉。
“把你忘记了的事。你对我那么好，从前应该也帮助过我很多吧，我会努力想起来的。还有......”话还没说完朱志鑫就被苏新皓揽入怀抱，初冬的早晨寒气一丝丝从窗户传来，可他的怀里好像和他的人一样永远温暖永远可靠，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些，更近些。
他眼眶莫名开始发热湿润，额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小声地将没说完的话说完：“......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脱离苦海，过了这么久即使我已经忘记你还依然愿意帮助我。
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要对我愧疚也不要道歉。苏新皓摸了摸他的脑袋。朱志鑫放开他抽抽鼻子，眼睛一直望着地板没了下文。
半晌后朱志鑫落荒而逃，只给对方留了一句去看书了。苏新皓笑笑不说话便随他去了。
04
那天之后朱志鑫的心情明显变好了许多，有时会坐在书房里看一整下午的书，有时会把苏新皓的堆满灰尘的画架拿出来对着白纸描绘色彩一画就是一整天。
他倒没提要学弹琴这件事，这让苏新皓有点点小失望。
临近期末，苏新皓的课业开始忙起来，在家的时间大大缩短，朱志鑫也不多打扰，只是太无聊时也会拿出手机拍照，给苏新皓分享今天都遇到了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朱志鑫喜欢在图片里面藏字，散步时在楼下花坛的小花里藏今天画了一幅天空，喝奶茶就在奶茶杯最底下藏只喝一口。他把字调成半透明，苏新皓也乐得在闲暇时间对着手机放大他的图片找变得越来越鲜活的朱志鑫。
好在苏新皓的期末考试结束得早，在圣诞前夕两个人终于不用再靠手机联系。
放假没两天苏新皓就问朱志鑫想不想去看看自己在读的大学，朱志鑫画画的手顿了一下，回头对他说好啊。
我开始变得奇怪，想了解你的一切，想融入你的生活，想把你像在图片里藏字一样藏进我未来的蓝图里。
苏新皓所就读的大学是所百年名校。他牵着朱志鑫的手走在校园的路上，虽是放了假，但学校里很多其他专业的学生依然在为期末考试做准备。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朱志鑫想将手缩回，换来的只有手被身旁人攥得更紧。
小路两旁的紫荆花树已然开放，今年T市不算太冷，花开得早，这地方不飘雪便落花，但比起三四月的盛花期依然差得远了些，零零散散几片花瓣跌落至苏新皓的肩头，朱志鑫便伸手帮忙将花瓣拂开。
他突然想起那句“想变成冬天的雪，落在先生的肩。”
路过教学楼时有一间教室正在上课，朱志鑫在后门愣愣看了好久，原来大学生活是这样的。
苏新皓有些心疼他，若是没有遭遇那些变故，他应该也会向这里任何一个普通大学生一样，坐在大教室听课，参加丰富的社团活动，为考试烦恼吧。可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感受不到。苏新皓感知到这些就觉得心脏好像被挖出一块，安抚性捏了捏他的手。
但朱志鑫很开心，他很高兴苏新皓能带他来这里，这让他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说笑笑摇头表示没关系，对苏新皓说走吧，想吃水煮肉片了。
“若是先生将雪拂去……”
“那就任他拂去，能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一刻，便足矣。”*
05
圣诞节那天是T市最最冷的一天，不下雪光刮风，那风像不锋利的刀往身上刺，最悲哀的是下午还下了点小雨，让本就寒冷的天气更加雪上加霜。
苏新皓和朱志鑫索性窝在家里不出门，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电影，一部接一部地看，大有要把电视里所有电影都看个遍的架势，实际上要么苏新皓睡着要么朱志鑫打瞌睡，电视打开得毫无意义。
临睡前苏新皓反倒是精神了些，但依然打着哈欠往房间的方向走，顺便和在饮水机旁拼命灌水的朱志鑫道了声晚安。
“别喝那么多水，早上起来会水肿。”苏新皓提醒道。
朱志鑫眼神暗了暗，不知想起什么转身往自己房里跑，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等苏新皓再反应过来，朱志鑫已经抱着枕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被今天的恐怖片吓得不太敢自己睡了。”朱志鑫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往苏新皓后面的沙发上瞟。
苏新皓更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可以......眼皮子都不打架了，脑子里想的全是完了，今天必睡不着。
于是朱志鑫乖巧地将枕头放到苏新皓的枕头旁边，一溜烟就钻进了被窝，软软的棉花盖住他半张脸，睫毛在空气中扑闪扑闪像蝴蝶翅膀，苏新皓觉得自己更加完蛋了。
总而言之他一整晚没睡，美其名曰帮朱志鑫赶鬼。
天泛鱼肚白时苏新皓才浅浅睡下，刚睡没多久就被枕边人在睡梦中的喃喃自语惊醒。“别走......”朱志鑫抓住了苏新皓的手臂，苏新皓只好侧过身环住他，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哄不走不走，我在这呢，别怕。
折腾了好一阵怀里的人才安分下来，他又才睡了下去。
结果就是第二天醒了之后一个水肿一个黑眼圈重成熊猫眼。两个人醒来之后对着对方无奈地相视一笑。
怎么办，怎么睡着睡着就到他怀里了，醒了还笑了一下，也太像普通情侣了吧...！
朱志鑫警铃大作，却没意识到心已经像是踩着云朵被揉入温柔乡中，他也跟着一起无声无息地沦陷了。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想起些什么？”苏新皓先打破了寂静。
朱志鑫头有些疼，他依稀能记得一些梦里的场景。在学校里见到霸凌挺身而出反而被劝退，美满的家庭遭遇车祸后只剩他孤身一人，最后就莫名其妙地留在了地下市场，开始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被霸凌的低年级同学的脸在他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和苏新皓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他才记起来所有的所有。
抱歉，让你受委屈这么久。苏新皓环住他的手慢慢缩紧，这次该轮到我保护你了。
他找了他太久，久到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朱志鑫真的遭遇了车祸从此天人永隔，久到他差点就要放弃寻找他。
幸好，幸好让我找回了你。
朱志鑫将头埋在他怀里，回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苏新皓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清楚感受到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只能听见怀中人带着哭腔一遍遍说谢谢你，谢谢你。
06
门口的金桔树上挂红包到窗户上贴着的红色窗花提醒着朱志鑫马上就是新年，但苏新皓这几日不知在做什么一直忙上忙下，有时连他的消息都顾不得回。
不过过年了，苏新皓家忙也是正常的吧。他心里有些泛酸，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一些什么因素。
除夕那天苏新皓终于赶了回来，朱志鑫睡眠浅被他吵醒，揉揉眼睛有些惊讶问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回去过年吗？苏新皓刮刮他的鼻子：“这还有个小朋友没人陪他过年呢。”
朱志鑫整个小脸红扑扑，最后把整个身子都埋进被窝里不愿意出来。
苏新皓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赶上了。他轻声说。
他将房间窗帘拉开，是一整面墙落地窗，放眼望去便是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即使是过年也依旧繁华热闹，该有的气氛一个也不会少。
苏新皓将被子和朱志鑫分离，朱志鑫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时钟滴答滴答走过。
“朱志鑫，我喜欢你。”身后的烟花在夜空中同步绽放，绚丽又灿烂，缩小后变成银河还未曾瀑下又是一场璀璨，好像这场烟火永远也不会停歇。
朱志鑫望着他说不出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和你表白过呢。找回你时你坐在我的后座，江边放着烟花，你还记得吗？我从后视镜看你，一直在看那场烟花。”
窗外烟火满天。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再后来我想，自己真是太幸运，每件事都是‘幸好’，幸好你当时救下我，幸好我找到了你，现在也幸好，幸好我还有机会对你说出这句表白。”
朱志鑫的手一直抓着被苏新皓掀开的被子，皮肤染上一层粉，他对上苏新皓的视线，泪水盈在眼眶中就要落下，明明明是你救了我，在我最黑暗最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你给我放了一场最浪漫的烟花，自此我再也不需要其他人什么所谓的爱，我只相信你，你才是我最浪漫的救赎。
但他什么也没说，似跨过一世纪般长久，俯身搂上苏新皓的脖子，吻了上去。
那刻所有声音归还平静，脉搏跳动像重生，停止呼吸很似死，当我此刻吻着你。*
如果这是梦，那最好让我随着烟花一同吞没了吧。如果这不是梦，请让我永远，永远留在爱的人身边，永远，永远留在苏新皓身边吧。
今夜烟花灿烂。
——END
*平川雄一朗 《仁医》
*麦浚龙《想亲你》
